邓岁岁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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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忆沃】夏未遂

*民国pa

*是约文,原作者@种羊嘚鱿鱼圈 



一九一八年,秋。白话文已经开始在女校风行,学生们也便开办了白话社团,有了自己的刊物。校内几个白话刊物多由忆雨执笔,她是个半路出家当文学系教授的女作家,虽然年轻不能说德高望重,倒也有点小小名气,偌大个北京城也有她一点落脚之地。文学系这学年只一个新生,即便是她也得好好担待,那女孩她不熟,她想过要刻意去记,却总是忘记。


为了赶稿忆雨在图书馆忙到深夜,抬头才发现外头大雨瓢泼,暗自懊恼今早没有带伞之余,疾风骤雨将窗户吹开,把她满桌的稿纸全吹到地上。忆雨蹲下去捡,却有个女孩比她动作快,帮她收拾妥当后她弯腰道谢,那学生打扮的女孩回礼匆匆忙忙:“先生不用谢的!我是沃玛,文学系的新生!先生您没带伞是吗,我的伞借您吧。”忆雨摆手:“你还要回家呢。”


“先生您住在拐角第三个胡同是吗?”


“是的,学生经常过去拿稿。”


“我正好顺路,我送您吧!”


“谢谢。”


那期稿子忆雨忘记是什么,只和沃玛在泥泞的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,沃玛给她在水洼里垫砖块,自己白色袜子都脏兮兮,她们或许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白话刊物,但是雨真的很大,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比十里红妆的锣鼓声更荒诞。


“沃玛,你住哪个胡同里?”忆雨在她旁边很大声地问。


“什么?”雨太大了。


“我问...”


沃玛已经把她送到屋檐下,站在门口鞠躬和她道别。她的鞋大抵是湿透了的,连蓝上衣都在狂风里萧瑟,鞠完躬她就要走,那么小一只在漆黑的夜里,踩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,像她的油纸伞一样薄的女孩,这五千年的雨和整个华夏的风,她的泛黄的坚韧的伞,挡不住的。忆雨低头,她歪斜的军绿色呢子大衣也湿了,淅淅沥沥地被浇了半边袖子,想起沃玛手里拢住的薄衫也沾了泥。这空荡的大院,她今晚也是一个人。



第二天她终于在她的科室里找到沃玛。下课忆雨再次向沃玛道谢,沃玛红了耳朵鞠躬回礼,脚跟拘束地靠拢。忆雨扯了扯自己换了的深蓝色呢子大衣,看到沃玛还沾着泥的薄衫,问:“你这衣服脏了怎么不换?”


沃玛脸腾一下红了,“啊...我有另一件的,昨天下雨嘛、湿了。”


“放了学和我一起去大栅栏买衣服吧,顺便给你买一件,昨天真的谢谢你。”


“没有没有真的不用谢谢先生。”


“说好了啊,我回办公室了啊。”



最后沃玛还是被忆雨在门口抓住的:“走啊。”“欸...”


落日的余晖在大理石砖上再映出一个夕阳,两个太阳的光辉撒向北京城的车辙印,橙色强烈的光线在沿街吆喝的小贩头上反射出金色,似乎连在陋巷里苟延残喘的乞丐都没那么凄凉。黎明和日落太像容易搞混,死亡就此蒙上一层暧昧不清的纱。


沃玛捏着浅绿色的薄衫在那站着,从货柜后面钻出来的忆雨拍她肩,她吓得一激灵都要跳起来,被年长几岁的教授嘲笑。“想要吗?”


“不用。”沃玛想起来这个月剩下的生活费大概都不够买半件的。


但是忆雨还是叫小二过来把薄衫装起来塞给沃玛,她说她知道沃玛的家庭情况,她说沃玛你很努力了不用害怕,她说以后有什么事就找她,她说她很想帮帮沃玛,沃玛是个善良的好孩子。沃玛仰着头怕眼泪不小心就掉下来,她不想接受别人的施舍,她退了两步,给忆雨鞠了个躬:“谢谢先生,但是我不需要。既然您知道,我也就直说了,我小时候家里确实很穷,我已经在最穷的山村看到了这个国家的尊严是怎样受了难,这个国家的人民是怎样受了难,这个国家的思想是怎样受了难,于是我努力。


“我努力,不是为了到这北京城博别人的同情,我也不想成为人上人,和那群糊涂虫一样。我只是想看到一个崭新的健康的国家——一个没有人下人的国家。


“但是先生,我还是非常感谢您的。”


沃玛和她又鞠了个躬,兀自跑了。


她自知,她是个教授,出生显赫贵族,她无法体会沃玛这样的真正活着的孩子的感受。沃玛终是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孩,她早就被这家族羁绊缠住,终日无法脱身。



一九一九年五月三日,北京大学全体学生在法科礼堂开会,高师等校代表亦参加,议决四日齐集天安门举行学生界的大示威,要求中国代表团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。忆雨帮沃玛用浆糊粘好一面旗子:“你真要去?”


“山东问题事关国家存亡,非去不可。”


“...我父亲虽是官员,但我不愿同政治搭边。”忆雨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。


“无妨,这是有那么多同学的呢。”沃玛朝她一笑。


忆雨何尝不想去,她多想和自己的学生,和自己的女孩站在一起,站在中国的土地上,出一口几百年的恶气,她是多么向往这样的战场。但是父亲早早得知,硬是不让她去,政客的丑恶嘴脸展露无遗,那晚她没有睡,写了篇文章把他骂了个痛痛快快,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

她还是一个人在院里,呢子大衣丢在桌上,她想起来沃玛差点和她哭的那天,阳光灿烂,一切美好,有人死去,有人活着,整个世界像一团罐子里的浆糊,乱糟糟,恶心,翻来覆去看这社会真是腐坏透了。她在那个红着眼眶仰着头,满身金黄,和油纸伞一样脆弱的女孩的身影背后,看到了伸出手想要求救,衣衫褴褛的濒死的乞丐。不禁打了个冷战,她想,这没有人下人,是真的能的么。她跌在椅子上,她的药方在哪,她脚下这片土地的药方在哪。



五月四日学生上街游行,这其中包括沃玛。忆雨还是支走丫鬟——她父亲还是前清老爷做派,上街去,四处都有学生在演讲,在游行,在举着旗子呐喊,喊还我青岛,严惩卖国贼,到处是沸沸扬扬的热情。夏天的饱和度很高,她看这些看得真切,忆雨还是走进人潮里,眼镜差点掉下来。在短促的慌乱过后她也和很多老师和学生一样跟着游行的队伍前行,几股队伍最后汇为一支,涌向天安门。


人潮往不同的方向涌动,兜兜转转里她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,有她的学生,她的同人等等等等。她最终还是找到她想看到的女孩,忆雨看到飘扬彩旗中间有一个油纸伞一般薄而坚韧的女孩,她在这里也和别人并无二致,都是一样的恣意张扬的青年。她探索过去,牵住沃玛的手,她最后还只是在沃玛的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个吻,蜻蜓点水一样。


“先生...”


她们甚至来不及谈话,拥抱,军警就来了。人群四散奔逃。



最后上街游行这件事父亲还是知道了,把忆雨软禁在家,因为整个北京城都在闹罢课,她去不去学校在父亲看来没有什么关系。忆雨只能趴在地上作文,呢子大衣还是只是披在身上,她突然想起沃玛,她不知道沃玛有没有被抓或者受伤,或许她还在学校和同学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,她也许不会想起那个近乎于无的吻。这无所谓了,这是一个胜利。她的一个胜利,这个国家的一个胜利。


快要探进窗的一棵老树上一只黑蝉,忆雨手指伸过去,蝉的爪子带点钩,有点痒。她想起裁纸的象牙刀,想起自己莫名的封建——她们的爱恋孕育不出一个孩子。忆雨躺在地上,觉得自己恶心,她竟然要爱一个女孩,她竟然要施舍给一个有抱负的青年,心里想着说,忆雨啊你个在封建时代里的封建教授,怎么有资格去谈新文化,谈什么思想启蒙。忆雨猛地挣扎起来,去拿裁纸刀,利索地在腕上划一道深深的血痕。


等流出来的血把她今日所作的文章都染红以后,她忽而想起那句黄酒配钢刀砍头如切糕的京城俗语,明白这也算是走马灯似的回忆。接着就是她和学生在课堂上争论新旧文化,在学校的读书会,桌上的《新青年》,她似乎是找到了这个社会的一味药材,回忆便霎时转变了。然后是沃玛,是那个在两个太阳下金色的女孩,是在喧闹里一样振臂高呼的女孩,是疾风骤雨里薄薄的油纸伞一样坚韧的背影,是她最后越来越小的影子,忆雨伸出血淋淋的手想要抓住,又看到伸着手的自己最后倒在血和打翻泼洒的墨里。她阖了眼,她的病只有她自己能治,已经病入膏肓,死是最后的药方。


她身旁的墨她自己打翻,撒在她脸上身上手上,然后是纸上,像是她流的血都是墨,没有压稳的稿子风吹得飘飘扬扬,如落英缤纷,悉数盖在她的脸上。血一般的墨——墨一般的血构成她——他们作的文,这血,终能让这夏天炸个惊雷。


她死便死吧,她醒得太早又太晚。


她醒了半个夏天,夏天终是没有过完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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